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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次方】多余人·上

帝俄背景

流放士官小郑 * 土司二代小嘎

多余人是俄罗斯文学中的一个经典类别,意外的和云女的属性很合适呢!(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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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一个帝国的军官会发自内心的喜欢高加索,它意味着蛮荒、阴冷与高纬度的静寂。它是军中子弟用来镀金的绝佳场所,可只要你在此驻守超过两年,就意味着远离了一切加官晋爵的机会。偶有叛军与不安分的匪兵流窜,你也只能在山林谷底间单兵作战,绝无平原之上一呼百诺的豪情驰骋。

 

        郑云龙到达要塞的那天是一个深秋的傍晚,他骑着自己的马,雇了一个茨冈人做脚夫,两匹骡子拉着他的全副家当从地平线的那一端缓步走来,那匹骡子走得有些吃力,左侧的桦木箱子明显沉一头,放的全是书札和笔记。

 

        他是个很好看的青年,穿着士官生的制服,显得挺拔英武,举止间是毋庸置疑的军人气质,可他的五官是属于诗人的——大理石般的鼻梁与额头衬出泉水一般的双眼,泠冽而妩媚,有时浮动着破碎的冰棱,锐利得让人不敢逼视,可有时又漫出一片潮湿而温暖的雾气,用一切手段掩饰他脆弱的风姿。

 

        要塞的长官王晰是个直爽的人,见过军礼、递交完公文调令之后便问出了一个看似有些冒犯的问题:“我以为,像您这样的出身,至少应该是近卫军。”郑云龙的笑容滴水不漏,道:“不论是在首都还是边疆都是为陛下效忠。”

 

        小滑头。

 

        王晰暗骂。

     

        骂归骂,该有的关照一样都不少。王晰已经太习惯照顾一茬又一茬的衙内与少爷们了,只要不惹事,他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他们在祖国的边陲释放天性。很多时候,那些只是得不到自由与照顾的大孩子们,顺从自己高贵的门第和姓氏来到军队,大多有一个脆弱不堪却十足爱他的母亲与一个武断跋扈的父亲,他们来到高加索的原因也大同小异,无非是在莫斯科与圣彼得堡浪荡的太忘形,被放逐出注意力的焦点“反省一阵”,镀金之后振翅一飞,仍是翱翔天际的鸿鹄。

 

        可郑云龙似乎不大一样。

 

        他没有那些子弟的毛病,他不赌牌,不酗酒,也不会在出操与训练时打滑,规律地读书与写札记,但是他偶尔也会露出一个都会里长大的孩子对山野固有的好奇与天真。比如他非常喜欢打猎,尤其是猎熊,给他配的勤务兵是鞑靼人,偶尔会听见他在马上唱鞑靼人的歌谣,这不是贵族子弟应有的做派,你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也不羞赧,直挺挺地回一句:“特别好听,我喜欢唱。”弄得旁人倒不好意思了。

 

        太阳底下全无新鲜事,当要塞里的仆妇为所有军官换上过冬时才铺的熊皮褥子时,士官生小郑先生来到高加索的原因已经不是秘密了。

 

        “他的堂兄可是十二月党人!他自己的兄长在法国驻派,事发时鞭长莫及,大概是为了不受波及,他的父亲与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啧啧啧,那位小姐家可是留里克王朝时就在宫廷行走的显赫门庭。”一个以包打听出名的军官唾沫横飞地说着。

 

        王晰喝得醉眼朦胧,可问话还是清醒的:“喂,大龙,你爱她么?”

 

        那个一贯温和的青年嗤笑一声,算是回答了。

 

        “那你还为她决斗啊?”王晰是梁赞出身,他并不能理解圣彼得堡贵族圈不成文的规定——与自己的配偶言爱是可耻的。

 

        郑云龙嘴角还是弯弯的,带着好脾气的笑,可他的眼底只有一层浮冰,看不出任何温度:“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捍卫她的名誉是我的义务。”尽管是她主动和老勋爵的私生子调情的。

 

        决斗不可避免。这事儿无关私情,无关道德,只是一件必须发生的事。

 

        谁让女人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呢?冈察洛娃的例子又不是诸位今日才知道。【注1】

 

        双方各自找好见证人与助手,在一个清晨的河边定下了生死赌约。十五步之内,轮流击发,生死全凭上帝的旨意。他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簇新的细亚麻布衬衣,领口的位置有些不服贴,略略扎着他的脖子,他还记得对手颤抖的枪管在晨雾中摇晃,像一只令人厌恶的黑眼睛。他还记得天空中飞过一只云雀,他脑子中冒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人死后的灵魂是怎样离开身体?是如同云雀高飞还是如坠深渊。

 

        这一切,包括回忆都令他疲惫。

 

        结果毫无悬念,被酒色掏空的小公子放了空枪,他打中了对方的胸口,对方挣扎了三日后死去。他本无意折磨对方,可这是决斗之时难以预料的。老勋爵虽有继承人,却极宠爱这个孩子,最终双方角力的结果是郑云龙从近卫军中除名,连降两档直接打回士官生,被发配到高加索去。

 

        临走前,他拥抱了父亲和母亲,留了书信给哥哥与未婚妻,带走了堂兄留下的笔记与书本。他记得,在政变之前,堂兄也曾来过高加索。

 

        在那个优秀的兄长的映衬下,郑云龙是这个家族的多余人。在家族屹立不倒的辉煌之中,被流徙西伯利亚的堂兄更是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累赘。高加索大约是他们隐秘的交汇之处吧。

 

        屋外的风一阵紧过一阵,雪还没有落下来,高加索苍茫的灰绿色洇着水汽森森,松涛怒吼如龙吟虎啸。屋里却是一室的暖意,茨冈大娘准备了茶炊和甜饼干以及蜂蜜,把他们当孩子似的宠,即便是在家里,配了蜂蜜和果酱的茶也是只有小孩子生病时才能得到的娇惯。

 

        郑云龙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他对甜食没什么执着。今天室外的条件不允许,王晰取消了出操与拉练,军官们配合工兵加固了过冬用的工事,下午就闲了下来,他一个人倚在床头看堂兄留下的笔记。

 

        “……曾为了本民族那莫名其妙的融合能力和毫无边界感的身份认知而感到羞耻,不同于欧罗巴的其他邻邦,此处,高加索,是暧昧的地带,茨冈人、鞑靼人、格鲁吉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杂居其间,若要在此处游刃有余,断不可事事讲究清晰与规矩,这也恰是我所厌恶的……”

 

        他正看的起劲,王晰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把一顶自己用的水獭皮风帽扔给了他,道:“走,跟我玩儿去。”

 

        此时恰逢节庆前夕,王晰带着他去拜会当地的土司,一路上老大哥的婆婆嘴又犯了:“大龙,哥跟你说,这地界儿不是哥想管就能管的,得跟当地的首脑人物们互相照应着,让他们帮我管了。我们在这儿语言不通,陛下……上帝保佑他,又没给我配那么多的人和枪,哥也是没办法……”

 

        郑云龙很乖巧地骑着马跟在后面,点头称善。他并不是虚伪,他打心里赞同王晰的做法——聪明、简单且效果好。高加索天高皇帝远,只要稳住,不给朝中添乱,那就是极大的成功。宫廷里那些在欧洲游历过的人往往看不上这种朴拙的智慧,那些人在他眼里反而显得可笑。

 

        土司家在要塞外五十俄里的地方,一处坚固而精致的石头堡垒在一片毡房和木屋的映衬下显得卓尔不群。王晰和郑云龙翻身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土司家的帮佣们,一行人被簇拥着走进了堡垒,去向土司见礼。

 

        这种约见几乎是例行的,双方都是以礼相待,男人们盘腿坐在毡毯上,围着火炉取暖。女人们穿着盛装,脸上堆着笑,抬上一桌又一桌的酒食上来,先是奶品,后是肉食,还有源源不断的美酒。

 

        在氤氲的酒气中,郑云龙看到了一个橘红色的身影从幔帐中走了出来,那人穿着一袭艳丽的绣金边鞑靼长袍,白色的小羊皮靴子,头戴镶了珍珠的黑貂绒帽,手里端着金杯,里面盛着敬天地与贵客用的酒。郑云龙忙跟着王晰站起身来,有样学样的用手指沾了一点酒浆,弹指敬天地。

 

        端着酒的人笑了,也不看王晰,直接把酒端到了郑云龙面前,示意他一饮而尽,随后对着他唱了起来。

 

        王晰久居此地,对土司的孩子们也极为熟悉,根本不计较,反而同土司哈哈大笑起来。只余下郑云龙一个人端着喝空的金杯手足无措。

 

        他不为陌生的语言与风俗而心慌,他只是无法面对眼前异族的美丽。在崇尚高大健壮的土著眼里,眼前的人大抵算不上至美,因为他太纤细了,他不堪盈握的腰身足以让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每一位仕女自惭形秽,可他如天国的工匠雕琢出的眉眼又显得那样英姿勃发,他的眼睛与歌声和在一起是带着响哨的箭,穿破云雾与湖泽,声势浩大地扎进了郑云龙的眼底。

 

        他是无畏的,雄健的,姿态舒展地唱起了鞑靼人世代迎客的下马酒之歌。

 

        而你知道,他的欢迎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好客而已。他盯着郑云龙的眼神里有火光,海啸和无边的风浪,你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只知道热流裹挟着罡风,硬生生地搅散了冷泉之上那一层虚假的浮冰。

 

        一曲歌罢,那人转身,一手抚在心脏的位置,向客人和自己的父亲行礼之后拜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哪怕留下了,郑云龙也什么都听不懂。可他听得懂周围人戏谑而调侃的眼神和那人从眼角到眉梢都泛着红晕的笑意。

 

        那天,回到要塞的郑云龙失眠了,他的唇齿之间都是马奶酒的味道,他的眼前都是艳丽的橘红色——是波罗的海白夜的霞光,是皇后梳妆台上最美的琥珀,是……不,那是他这一生从未见过的颜色,是一只燃烧的响箭,烧穿了他前十九年乏善可陈的人生。

 

        至于他的耳边只剩下土司送他上马时留在他脑海的两句话。

 

        “他是我的孩子,他叫阿云嘎。”

 

        “他名字的意思是电闪雷鸣。”

 

 

【注1】冈察洛娃为俄国著名诗人普希金之妻,因婚内与人调情(也有人认为这场调情的本质是宫廷阴谋)而迫使丈夫与人决斗,最终导致普希金在决斗之后死去。尽管冈察洛娃遭受了舆论的一致鞭挞,但当时的主流思想认为有主的女性与男性调情是损害了自己丈夫/未婚夫的面子,她们本人是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因此决斗必须要发生在男性之间。此处仅仅是写文需要,不代表本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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